浅析贾平凹《秦腔》
引导语：贾平凹在自己的作品《秦腔》中说道：别的剧种可以各省走动，唯秦腔则如秦人一样，死不离窝;严重的乡土观念，也使其离不了窝。
浅析贾平凹《秦腔》
一、 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碰撞
张晓平在《论新时期长篇小说的乡土叙事》中提到乡土世界的书写包括民间生命力的书写，乡土世界的哲学思考，现代文化精神的张扬。其中，“现代文化精神的确立主要表现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的冲突过程”。这部作品仍是继续《浮躁》《土门》表现农村与城市，传统自然经济与市场经济，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发生碰撞的情况下，对其进行询问质疑和探索。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发生碰撞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是传统旧观念与现代新观念之争，具体在《秦腔》中是以夏天义为代表主张的“淤七里沟”和以夏君亭为代表的主张“建农贸市场”之争。夏天义视土地为生命，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土地中劳作，也因此得到回报，在他的带领下把村里脱去贫困村的帽子，被称为清风街的毛泽东;他的局限性在于完全依赖传统土地的农民观念，仅仅依靠扩大种植面积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农民收入水平。他对待时代发展进步出现的市场经济持着排斥的态度，预示了不相适应的淤地举动的失败，也显示这一失败的悲壮。“但小说最后写到给夏天义竖空白墓碑以及县上的人调研，这里隐讳的含义也许在于，“社会主义传统”的价值得到了重新认识，有可能成为政治实践的方向。正是在这里，作者表达了自己对现实弊端的反思，以及对乡村政治的希望”。
夏君亭代表具有现代新观念的年轻干部.他们把现代的思想观念和管理方法带到了清风街，反对淤地主张建农贸市场，试图改变自然经济以实行市场经济。他利用手段设计干部秦安，清理了改革中来自干部的阻力，自己掌握了改革的大权;利用恶人三趸清除其他障碍又以他和黑娥的私情制约他。但是农贸市场建成后，经过短暂的一阵繁荣后，却给村里带来道德伦理丧失、家庭美德沦落的诸多问题，而且还出现滞销的情况，最后农贸市场也是冷冷清清，说明他所主张的决策是存在问题的，还是需要完善的。
作者对这两种观念的态度并未给出明确的肯定和否定的简单判定。对旧观念不是完全否定面对新观念也不是完全肯定，表现出作者创作再设计在涉及城乡问题上更近一步成熟了。
其次，是以白雪和夏天智代表的传统艺术同夏风所代表的现代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夏天智夏风都是清风街的文化人。夏天智是传统文化人，他德高望重，村人分家有意见都要找他;他有点迂腐，桌上摆着一盘不能吃只能看的木鸡。夏风是现代文化人，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在省城工作，村人大事小事都来找他，如夏中兴找他出面安排工作，村人托他讨要工钱和身份证等。
但夏天智劝诫夏风在清风街置地买房的问题上,两个文化人有了分歧 “ 叶落归根, 根是啥, 根就是生你养你的故乡, 历史上多少人物谁不都是梦牵魂绕的是故乡, 晚年回到故乡” 但劝诫失败, 略爱虚名的夏天智在为儿子感到可惜之后迁怒于四婶, 自己也抑郁寡欢，它所表现的是父子的侧面冲突, 也凸显出二人在文化观念上的矛盾。
夏天智热爱而痴迷秦腔，夏中星要领着秦腔剧团巡演办脸谱展览，他慷慨的拿出所有的秦腔脸谱;他为秦腔写书出书;而且在他死后还要枕着自己的秦腔专著, 脸上盖着秦腔脸谱, 才安然地与世长辞。然而在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秦腔这种传统的民间艺术以及它所代表的古老传统文化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夏天智的疑问“秦人咋能不爱秦腔”，出自他对秦腔文化的痴迷，这种对秦腔的痴迷和热爱甚至顶礼膜拜让人理解、尊重。但是对于传统文化，只有结合时代的发展取其精华进行改造注入新的鲜活的生命力才可以不被历史所淘汰，然而夏天智正好因为过于痴迷这种传统旧文化却没有对其进行改造，怎么能期待夏中星办几场展览就可以振兴和宣传秦腔?
夏风是走出清风街的人，经常呆在省城工作的人，虽然他身上还有一些农民的传统习气, 但他已经算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城市人了;而白雪因为热爱秦腔为自己的工作呆在县剧团，是未走进城市的人，用夏风的话说白雪是小县城思维。环境氛围的不同会影响到人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态度，而这种思维方式和态度差异可能导致二人没有共同话题，即没有共同语言。加上白雪文化低，因为知识水平的差异，和性格上的冲突(夏风曾说自己犟不过白雪)，尤其是对传统艺术秦腔的不同态度的矛盾，诸多因素决定了夏白二人婚姻破裂的必然结局。
作品开头便表现出夏白二人因为对秦腔态度的差异引发的争执。引生得知夏风和白雪要结婚的消息后犯了病，哽了气咯了血哇哇的哭，同时毒咒了夏风的婚姻不得到头，这也就预示了夏白二人婚姻的失败。
夏白第一次对话出现在剧团在清风街开演之前，夏风说“说到底也就是个农民的艺术么”，“你要在省城里参加一次歌星演唱会，你就会知道唱戏的寒碜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场，就是发生争执，还是新婚不久。白雪是年轻的秦腔专业演员，十五岁进剧团，还进修过一年，拿过市汇演一等奖，是秦腔艺术的后起之秀。她为秦腔受了很多苦，她热爱秦腔。
秦腔是她生命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清风街人生命生活中的一部分，人都能哼几句秦腔;然而她新婚的丈夫夏风同样也生活在清风街过很多年，却是烦秦腔，言语中“唱戏的”更是透出对秦腔的轻视和不屑一顾。
虽然二人的婚姻悲剧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但对传统文化秦腔的态度差异是很重要的原因。反过来说，秦腔,不仅影响到两人观念上的差异，还影响到他们的正常婚姻生活。作者安排夏白的结合生出残疾女儿加速离婚悲剧的出现，大概是因为作者没有找到可以融合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合适的途径与方法的无奈之举。
再有，白雪和夏天智所钟爱的秦腔与陈星的流行歌曲相比，观众寥寥无几，甚至秦腔演唱者也跑去听流行歌，表明着秦腔文化衰败不可阻挡的命运和前途。作家贾平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悲哀地表示, 秦腔的衰败是注定的, 它的生命中都透着凉气。还有老一辈仁义礼智的死亡、年轻人逐渐丧失孝道、村风混乱都是代表着传统道德的衰落，但是看着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中诸多优秀的部分被抛弃，作者露出眷恋和矛盾之情，于是寻找农村和城市、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契合点，然而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引导语：贾平凹在自己的作品《秦腔》中说道：别的剧种可以各省走动，唯秦腔则如秦人一样，死不离窝;严重的乡土观念，也使其离不了窝。
浅析贾平凹《秦腔》
一、 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碰撞
张晓平在《论新时期长篇小说的乡土叙事》中提到乡土世界的书写包括民间生命力的书写，乡土世界的哲学思考，现代文化精神的张扬。其中，“现代文化精神的确立主要表现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的冲突过程”。这部作品仍是继续《浮躁》《土门》表现农村与城市，传统自然经济与市场经济，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发生碰撞的情况下，对其进行询问质疑和探索。传统文化与现代精神发生碰撞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是传统旧观念与现代新观念之争，具体在《秦腔》中是以夏天义为代表主张的“淤七里沟”和以夏君亭为代表的主张“建农贸市场”之争。夏天义视土地为生命，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土地中劳作，也因此得到回报，在他的带领下把村里脱去贫困村的帽子，被称为清风街的毛泽东;他的局限性在于完全依赖传统土地的农民观念，仅仅依靠扩大种植面积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农民收入水平。他对待时代发展进步出现的市场经济持着排斥的态度，预示了不相适应的淤地举动的失败，也显示这一失败的悲壮。“但小说最后写到给夏天义竖空白墓碑以及县上的人调研，这里隐讳的含义也许在于，“社会主义传统”的价值得到了重新认识，有可能成为政治实践的方向。正是在这里，作者表达了自己对现实弊端的反思，以及对乡村政治的希望”。
夏君亭代表具有现代新观念的年轻干部.他们把现代的思想观念和管理方法带到了清风街，反对淤地主张建农贸市场，试图改变自然经济以实行市场经济。他利用手段设计干部秦安，清理了改革中来自干部的阻力，自己掌握了改革的大权;利用恶人三趸清除其他障碍又以他和黑娥的私情制约他。但是农贸市场建成后，经过短暂的一阵繁荣后，却给村里带来道德伦理丧失、家庭美德沦落的诸多问题，而且还出现滞销的情况，最后农贸市场也是冷冷清清，说明他所主张的决策是存在问题的，还是需要完善的。
作者对这两种观念的态度并未给出明确的肯定和否定的简单判定。对旧观念不是完全否定面对新观念也不是完全肯定，表现出作者创作再设计在涉及城乡问题上更近一步成熟了。
其次，是以白雪和夏天智代表的传统艺术同夏风所代表的现代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夏天智夏风都是清风街的文化人。夏天智是传统文化人，他德高望重，村人分家有意见都要找他;他有点迂腐，桌上摆着一盘不能吃只能看的木鸡。夏风是现代文化人，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在省城工作，村人大事小事都来找他，如夏中兴找他出面安排工作，村人托他讨要工钱和身份证等。
但夏天智劝诫夏风在清风街置地买房的问题上,两个文化人有了分歧 “ 叶落归根, 根是啥, 根就是生你养你的故乡, 历史上多少人物谁不都是梦牵魂绕的是故乡, 晚年回到故乡” 但劝诫失败, 略爱虚名的夏天智在为儿子感到可惜之后迁怒于四婶, 自己也抑郁寡欢，它所表现的是父子的侧面冲突, 也凸显出二人在文化观念上的矛盾。
夏天智热爱而痴迷秦腔，夏中星要领着秦腔剧团巡演办脸谱展览，他慷慨的拿出所有的秦腔脸谱;他为秦腔写书出书;而且在他死后还要枕着自己的秦腔专著, 脸上盖着秦腔脸谱, 才安然地与世长辞。然而在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里，秦腔这种传统的民间艺术以及它所代表的古老传统文化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夏天智的疑问“秦人咋能不爱秦腔”，出自他对秦腔文化的痴迷，这种对秦腔的痴迷和热爱甚至顶礼膜拜让人理解、尊重。但是对于传统文化，只有结合时代的发展取其精华进行改造注入新的鲜活的生命力才可以不被历史所淘汰，然而夏天智正好因为过于痴迷这种传统旧文化却没有对其进行改造，怎么能期待夏中星办几场展览就可以振兴和宣传秦腔?
夏风是走出清风街的人，经常呆在省城工作的人，虽然他身上还有一些农民的传统习气, 但他已经算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城市人了;而白雪因为热爱秦腔为自己的工作呆在县剧团，是未走进城市的人，用夏风的话说白雪是小县城思维。环境氛围的不同会影响到人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态度，而这种思维方式和态度差异可能导致二人没有共同话题，即没有共同语言。加上白雪文化低，因为知识水平的差异，和性格上的冲突(夏风曾说自己犟不过白雪)，尤其是对传统艺术秦腔的不同态度的矛盾，诸多因素决定了夏白二人婚姻破裂的必然结局。
作品开头便表现出夏白二人因为对秦腔态度的差异引发的争执。引生得知夏风和白雪要结婚的消息后犯了病，哽了气咯了血哇哇的哭，同时毒咒了夏风的婚姻不得到头，这也就预示了夏白二人婚姻的失败。
夏白第一次对话出现在剧团在清风街开演之前，夏风说“说到底也就是个农民的艺术么”，“你要在省城里参加一次歌星演唱会，你就会知道唱戏的寒碜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场，就是发生争执，还是新婚不久。白雪是年轻的秦腔专业演员，十五岁进剧团，还进修过一年，拿过市汇演一等奖，是秦腔艺术的后起之秀。她为秦腔受了很多苦，她热爱秦腔。
秦腔是她生命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清风街人生命生活中的一部分，人都能哼几句秦腔;然而她新婚的丈夫夏风同样也生活在清风街过很多年，却是烦秦腔，言语中“唱戏的”更是透出对秦腔的轻视和不屑一顾。
虽然二人的婚姻悲剧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但对传统文化秦腔的态度差异是很重要的原因。反过来说，秦腔,不仅影响到两人观念上的差异，还影响到他们的正常婚姻生活。作者安排夏白的结合生出残疾女儿加速离婚悲剧的出现，大概是因为作者没有找到可以融合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合适的途径与方法的无奈之举。
再有，白雪和夏天智所钟爱的秦腔与陈星的流行歌曲相比，观众寥寥无几，甚至秦腔演唱者也跑去听流行歌，表明着秦腔文化衰败不可阻挡的命运和前途。作家贾平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悲哀地表示, 秦腔的衰败是注定的, 它的生命中都透着凉气。还有老一辈仁义礼智的死亡、年轻人逐渐丧失孝道、村风混乱都是代表着传统道德的衰落，但是看着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中诸多优秀的部分被抛弃，作者露出眷恋和矛盾之情，于是寻找农村和城市、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契合点，然而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二、 乡村生命力的呈现
陈思和先生说，穷人在承受和抵抗苦难命运时所表现的正义、勇敢、乐观和富有仁爱的同情心，是普通人在寻求自由争取自由中所表现出的富有强烈生命力的冲动，这样的道德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容于正统的社会规范和道德意识的，但却为艺术提供了新的理想坐标和审美空间。
沈从文表现的是充满生机的绿色湘西生命力，莫言表现的是“高密东北乡”(《白狗秋千架》)，而贾平凹则依靠西北地区陕西这片沃土表现“商州人”独特的生命力。《秦腔》中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从正面描绘众多乡村人对待生活对待贫穷所展示的不同生命力。
首先，展现生命力的人物形象是夏天义。他威风的出场，面对骚乱的场面，他黑着脸吼两声，秩序立即得到恢复，而他也是满意的一笑。这笑是代表权威和自豪，代表着当了一辈子村干部的他得到村人的认可和服从。宏声给秦安写的长对联“一生正派爱村爱民心装群众愁苦乐于助人笃实谦让可怜英年早逝村民捶胸顿足皆流泪;半世艰辛任劳任怨胸怀集体兴衰廉洁奉公敬业勤奋痛惜壮志未酬父老呼天抢地共悲伤”，其实是作者对类似夏天义、秦安这样劳碌大半辈子的农村基层干部给予的肯定评价。难怪有人称夏天义为“清风街的毛泽东”。
他带领村民依靠土地勤劳耕作，脱去贫困村的帽子;他独自带着哑巴和疯子引生到七里沟愚公移山般的淤地，他粗犷强悍，不受规范的约束和礼法的羁绊，是土地的真正主宰者。但孙辈们对土地的毫无依恋和冷漠感情，与夏天义对土地的热爱眷恋为之付出生命形成鲜明对比，即使在外界环境和制度发生转变的情况下，他仍然表现出对土地的忠诚和信仰。
面对儿子们互相推卸赡养老人的责任和义务的争吵，面对村人对待这位前任老干部的躲避(宏声怕被人看见他与夏天义说话四处张望，夏说“不连累你宏声”)，面对着在与自己关系万千的清风街中他的权威日趋下降，这众多现实每一处或明或暗的都表现着老干部的凄凉与寂寞，体现出夏的悲苦和悲哀，但他对此表现出沉默却强大的承受力。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夏天义是乐观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年轻时吃粗饭同样伤过胃的他才比夏天智健康。
后来他在山体滑坡中永远的长眠在七里沟，与他深深热爱的土地融为一体，与他苦心经营的七里沟淤地同时埋葬在一起。这个一心为村民办事的老干部是这样的结局，与秦地产生的民间艺术秦腔的苍凉悲怆风格相融合。作者在众多平常生活场景及细节里隐而不露地画出夏天义的复杂性，展示了乡村生命力的悲壮，展现出一种悲剧美，同时对他身上表现出的保守思维并未给与言辞激烈的批判，而是比较宽容的态度，让我们看到了一位终生为民服务的农村基层干部的内心世界，其精神让人敬重，他的悲剧结局让人沉痛。
其次是女性形象白雪。在贾平凹早期的作品中，就出现了众多有声有色的女性形象，如《满月儿》中文静深沉的满儿，活泼聪慧的月儿。《秦腔》中，着墨最多的女性形象是被称为秦腔精灵的白雪。
白雪学习秦腔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继承，她在学习秦腔过程中受过很多苦，但她没有中途放弃却仍是坚持到学成秦腔，拿到秦腔比赛市汇演一等奖，终于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赞赏。夏风要求其调进省城工作，她不肯放弃秦腔因此还引发了与丈夫的矛盾，直到最后秦腔剧团解散，她也没有堕落丢弃秦腔，表现出对秦腔艺术的执着追求和献身精神。
白雪除了继承传统文化秦腔，还继承了传统美德。如她对待公婆长辈孝顺(给三婶她们买鞋子)，对家庭忠诚负责;引生偷她的衣服被打后自残，她听到消息后不是咒骂引生活该反而哭起来还惹的丈夫不高兴，表现出她的善良和同情心。
同时，对待生命她有着源于本能的呵护和珍爱，在剧团解体后自己下岗的情况下，在与夏风离婚失去婚姻幸福的情况下，她仍然独自抚养伤残的女儿，在伤心难过后自谋生路坚强的走下去，从而表现出农村妇女顽强生存的坚韧性。白雪用类似于大海般宽广的柔弱来承受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婚姻和事业上的意外及变故，这种包容性很强的柔弱与土地的辽阔和包容也是相互照应的。
此外，还有众多普通形象，如引生无父无母还有疯病，喜欢的女人也成了别人的妻子，还常被村人笑话，为看一眼白雪他半夜帮梅花推磨子，为多见到白雪几次他跟随剧团帮夏中星办秦腔脸谱展览，还跟随夏天义淤地对其尽心尽力。他是村上唯一写日记的人，敢于写小字报揭露村干部的不良行径，他对待生命有着其他村人没有的敬畏感，心疼怕掐疼花，可以听懂动物植物的话语。
清风街所有的人都作践他，但他不记恨清风街的人，虽然他卑微的生存着，但他仍然追求精神恋爱，追求美好的事物，不因村人对他的态度和村风混乱而自甘堕落。
还有为改善贫苦农村大胆尝试进行改革的夏君亭，为了保住男孩半夜偷孩子的大胆人白雪娘家二嫂，面对妻子与人通奸无可奈何得可怜人武林，离婚后在前夫结婚时穿戴崭新整齐要好好过的心性强的农村妇女梅花，为了不死身自己钻进木箱子的愚昧人中兴爹，自村里欺软怕硬的富人和恶人三趸，以及辛勤劳作的自力更生和追求新生物的年轻人外乡人陈星兄弟俩，这些普通的卑微的人们在贫穷和不幸面前，仍然坚持活着，或挣扎或努力改善，是对生命本能的依恋，他们身上张扬着顽强的生命力，并以此作为对苦难生活的对抗和补偿。
男性的刚强和女性的柔弱、青年的活力与老年的坚韧共同且和谐的支撑起生命力的展现方式。贾平凹描写清风街的故事闲散琐碎，一切都是存在本身，所有的人，富裕或贫贱，精明或愚钝;所有的事，出生或死亡，开始或结束，都是那么平常。正是这种平平淡淡才是真，这种生命的存在才是最根本最重要的东西;这些乡村生命力的展示也增加小说读本的丰富性和厚重感。
三、 土地与农民的生存探索
农村，农民和土地当然是不可分割的对象。土地对农民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历朝历代只有处理好土地问题，乡村中国才有太平光景。众多农民守在农村守着土地，他们勤恳耕种，土地也不亏待他们，让他们丰衣足食。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改革和进入，农民不仅仅只满足吃饱饭，他们要消费要花钱，所以一系列的问题随之出现。
农村里出现了无数个张八家的没钱交学费的孩子;出现类似狗剩的贫苦人，因在林坡上种菜被罚款想不开喝农药，而农药还是赊来的，没有棺材就把他家的柜子锯了腿替代;甚至一辈子热爱土地依恋土地的夏天义也过得并不如意，四个孩子为赡养父母吵架闹得不可开交，仅仅是缺乏孝心吗?这诸多的矛盾都是因为缺钱啊。
土地和农民的本质关系，一直是困扰贾平凹的一个问题。他曾在《土门》中表达了对农民在城市的进逼下逐渐失去生存家园的忧患感，《秦腔》则更多写出农民自身的恋土、守土意识，并借助夏天义与夏君亭之间的矛盾冲突，真实反映了新旧两代农民对待土地和农村劳作生存方式的不同态度。
《秦腔》中，在夏天义的帐里，“二千元得管电费，生活必需品，子女上学费用，红白事人情往来花销，还不敢有个病病灾灾!这样算还是逢着风调雨顺的年景，今年以来，一切收入都在下滑，而上边提留摊派，如村干部的补贴、民办教师的工资都提升了，化肥、农药、地膜和种子又涨价了。农民的日子就难过了。”
仅仅依靠土地，农民吃饱饭了还是缺钱花。好不容易遇着改革的好时机了，村干部夏君亭却更多的是为一己私利，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同村干部的哥哥孙少安比起来，后者的形象更高大。孙少安从小与土地相依为命，他认同自己“庄稼人”的身份，坚信“世事变好”的那一天，自己能凭借双手靠土地过上好日子。
孙少安的发展道路是立足于他自身条件和农村现实情况的，但前提是他有文化知识，虽只是“高小”水平，但他可以凭借敏锐的眼光把握住机遇。但他还是因为眼界不够高，才有了发财后投资电视剧的想法，造成创业初期的惨败。夏君亭的农贸市场遭受到农产品滞销的问题，到后来也是冷冷清清也是反映出他们的局限性。
除坚守在农村外，还有更多的人开始走向城市。对于80年代初的青年农民，“出走，还是留守”，几乎成为一个莎士比亚式的难题：出走，就有机会摆脱贫瘠的故土，把握城市带来的机遇和挑战，但当时城乡之间巨大的体制鸿沟，意味着他们背井离乡后仍很难获得城市身份，真正分享城市;
留守，就必须继续忍受精神世界的巨大空虚和单调乏味的农村生活，但在自己最熟悉的土地上至少会温饱无忧，左右逢源------这个命题的背后就是城乡二元化制度，这是一个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要艰难地做出选择，对于众多农村青年，尤其是清风街的农村青年又何尝不是?
进城的青年又有什么出路呢?
一类是非工人。如夏风，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在城里写文章，依靠脑力劳动，不愁吃穿而且工作体面;如夏中星，利用振兴秦腔的口号，依靠手段升官进入仕途。但是文中医生赵宏声说过，“ 我看清风街是没指望了，要工业没工业，要资源没资源，又人多地少，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可读书又有几个出息的像夏风?” 进城的还有陈星这类民间艺人，接受的是现代流行音乐，但他进城以后又会怎样呢?是在歌厅里唱歌过活，还是某一天成为耀眼的歌手明星?不得而知。
二类是工人。那些没有学历文化较低的农村人，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农民们，只能从事“小工”的行业，从事着城市人不愿干的活，同时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不能得到城市人身份的认同，也不能享受该有的人身保障和相关待遇。如文中狗剩外出打工，背了一年矿回来就得了病，回来还被村人看不起;如在饭馆里当服务员的，“卖碳的捡破烂的，工地上当小工的，还有不知道干啥的反正不回来，回来的不是出了事故用白布裹了尸首就是缺胳膊少腿的。”
孙少平是遇到赏识他的田书记一家，还有他的精神导师及恋人田晓霞，但他的机遇透出更多的偶然性，与他自身在高中时代在学校里的谈吐不凡有关，才有了田晓霞对他的注意;遇见“贵人”改变命运对于其他同是从农村来当工人的农民来说，却是没有多大复制意义和幻想的。现实中的情况还是在城里难以获得相应的身份和尊重，所以小说叙述的是底层小人物的悲剧，是清风街生老病死的十分平常的事情。正如乡长所说，“农村寻死觅活的事多。”也正是这些底层小人物的悲剧，才真正体现出严肃的真实的悲剧。
“秦腔是农民的心声，是大地的悲歌。” 缺钱花让更多的年轻人走进城市，进入城市后又生活在城市最底层。这些人因为见识过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又让一些城市元素闯人农村，使更多的农村人不愿意再回去呆在贫苦的农村，不再安分守己的满足农村生活。即使回到农村，面对荒废的土地和生疏的农具他们尤其是年轻人也未必比呆在城市好过。因此，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处于一种农不农、城不城的尴尬地位。
四、朴素的叙事风格
“小说《秦腔》采用的仍是城乡二元叙事结构”，原来的清风街人心地善良生活单调，虽贫穷但重视仁义之道，随着物质生活的改善和提高，清风街的人在金钱的诱惑下开始丢弃道德仁义，放纵自己的私欲。村干部勾结外商开宾馆收容年轻女子公然从事不正当行业，自己从中获利。
故事情节推进上，运用绵密细节，节奏缓慢。一读他的小说就被他细致有趣、生机盎然的叙事所吸引，但总觉得简单的故事情节背后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让人忍不住回头翻看，反复阅读。慢节奏的叙述，“破烦日子”正是还原农村生活的本真，少了矫揉造作而又不失美感。
如夏天礼被引生背回清风街的时候，发现头上和脊背有伤，夏天智疑问伤的来源，引生的猜测，然后是送他去医院，半路咽气，到设灵堂张罗丧事安顿死者的过程中，穿插了梅花在雷庆车上私自卖票被抓，引生武林等抬寿木的吵闹，四婶指导油炸麻叶果子，夏风宏声中兴爹写灵牌，出殡请剧团，夏天智和王老师关于出书的聊天等等一系列琐碎细节，安顿死者的描写从290页到302页，的确是叙述缓慢，其中采用大量对话大量细节。
从战国时代的《诗经》到当下的文学创作，方言贯穿了文学的始终，如莫言作品中出现大量的山东方言。贾平凹也多是写乡村题材，自然也是在文本中加入大量的陕西方言。《秦腔》中朴素的语言，规范化了的方言，并未给读者造成阅读障碍。相反，地方方言及多处俗语不仅反映出地域特色，口语化还增添了故事趣味性，带来阅读快感。还有二十多处的对联，简单甚至粗俗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内涵或讽刺。如“社会不收你, 你来干啥;是可怜儿女, 另处投胎。”这是大清堂后院育龄妇女做人流绝育手术的地方，这副对联把小屋的功用和盘托出, 透着嗔怪与无奈，表现出农村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时的强硬手段，类似的强硬还有年底抗税风波。再如“忆往昔，小米饭南瓜汤，老婆一个孩子一帮;看今朝，白米饭王八汤，孩子一个老婆一帮”，这很明显就是讽刺君亭众流做非法生意谋取一己私利，也反映出对乡村人精神归属的疑惑。
小说的基调是苍凉的。秦腔唱腔包括板路和彩腔两部分，每部分均有欢音和苦音之分。苦音腔最能代表秦腔特色，深沉哀婉，慷慨激越，适合表现悲愤、怀念、凄美哀怨的感情。如狗剩含冤而死夏天智打开扩音大喇叭, 给他播放《纺线曲》以表达自己无尽地悲伤与哀伤;得知夏风与白雪离婚后，夏天智放的是《辕门斩子》，表现其愤怒的感情;还有夏天智去世时邱老师一帮吹打的《哭腔塌板》《苦音跳门坎》《夜深沉》等的鼓锣经。
在悲剧情怀中显示出一种豪迈，在苍凉意蕴中表现出一种放达，在孤寂情感中的宣泄中追求一种坚定与自信，这是秦腔艺术的基本品格。贾平凹说，“这次写《秦腔》，里边也有好多曲子，就是秦腔里边的哭音、慢板、都是苍凉的调子，它曲牌都是苍凉的。” 小说中的确穿插大量的秦腔曲牌和鼓锣经，作者用简谱把秦腔音乐增加到小说里，用这种悲凉的调子营造气氛，展现秦地的苍莽与雄浑,秦人勇武好胜, 吃得大苦享得大乐的生命力。秦腔，它本生于秦地而充满地域性文化色彩,高亢激越的唱腔充分地体现了这块贫瘩土地中以及由此地缘因素生就的民众的心理素质, 秦腔可以说是充分显示人的原初生命力激情的艺术。
秦腔，即秦地之腔秦人之腔，秦腔在这本书里具有象征意味。“秦腔在这本书里是有象征意义的，你可以看作是写的‘秦人之腔’，即‘陕西声音’之意吧。我在更大的层面上思考的是当代陕西一部分人的生存环境和他们真实心灵世界的细微变化。”
由于人生阅历的丰富增加，以及对传统的情感眷顾使得贾平凹改变年轻时所持有的城乡对立态度，在《秦腔》中没有一边倒地完全认同现代文化。贾平凹充分意识到城市生活和现代文化并没有对现代人的心灵形成妥帖的关怀。他不再强调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截然对立，而是希望在面向现代的过程中找到传统的现代化出路。
然而中国乡土的出路究竟在何方，中国传统文化能否又如何传承下来，作者终究没有给出答案。在《秦腔》后记中，贾平凹说：“我的写作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该赞歌现实还是诅骂现实，是为棣花街的父老乡亲庆幸还是悲哀。”作者思索着也矛盾着，留给我们是更深沉的忧虑和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