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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网络经典散文

散文 2014-09-04 13: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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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还没有褪去冬寒的初春,那年我应该是十三岁。我记得柳枝刚刚泛青,浅青色的嫩芽儿刚刚露出,杏花微雨中,鹅黄色的围巾还在我的颈上缠绕。那是一个周末,刚上初一的我,回家了。

“莞尔,咱家多了一口人儿,你快有五婶了。”刚进门,母亲就向我报喜。

“五婶儿?谁家的姑娘那么倒霉,居然愿意跟我五叔?”我脱口而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小心你奶奶听到不高兴。”母亲赶紧朝大门口望去,生怕我奶奶突然出现。

“妈妈,你怎么糊涂了,我奶奶不是去世了吗?”奶奶已经走了半年了,但怕奶奶已经成为我们多年的习惯。

“唉!”妈妈轻轻叹口气,提起奶奶,妈妈仍然紧张。

“我说真的,我五叔……他、他坏,我亲眼见到他欺负邻居嫂子,扯着嫂子的衣服不放手……”十三岁的我,没好意思说下去。

“女孩子,不能瞎讲……以后你五叔会变成好的。”母亲及时打断我。

见到来自贵州的五婶,是在一个五月天的午后,树上的槐花已败,但香味依然弥漫在空气里。远道而来的五婶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身段儿娇小玲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是很大,但特别水灵,笑起来像一弯下弦月。她的嘴唇红滟滟的,泛着光,水润润的,像新鲜的油桃,看上去甜甜的。羞涩的五婶局促不安地坐在新房子里,无论看见谁来,脸上都会微微泛起桃花笑。

我不禁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嫁给我五叔了呢?这个贵州来的姑娘,跟着堂姐在我们这附近的工厂打工,被她的已嫁到本地的这个堂姐引见给我五叔。

五叔笑得裂开大嘴,恨不得太阳立刻下山。我这个二十八岁的五叔,在本地根本娶不到媳妇儿。除了家里穷,还因为他有个坏名声。

大姑看着最小的五兄弟媳妇,不禁泪流,望着天:“娘啊,咱家小五终于有媳妇了,你也该瞑目了。”

我爸弟兄姐妹五个,其中除了一个大姑,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小姑姑。

他们长大不容易,成家立业更不容易。我爷爷性格木讷,没有赚钱养家的营生,干力气活又摸摸索索,下不了力气没人用他。用奶奶的话说:三脚跺不出个响屁来。为此我奶奶没少骂她那个酒鬼爹爹,若不是他嗜酒如命,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把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半袋麦子的代价,嫁给老陈家的木讷儿子。

我奶奶倒是性子紧,干活像催命似的,可惜是个女人。但是女人逼急了,也得抛头露面。我大伯找对象的时候,奶奶顶着日头,穿着背心,赤着脚,打了两摞土坯,烧了一窖砖,盖了一座新房,娶了一个媳妇。到我父亲、我三叔的时候,我奶奶照旧这样,娶回了我妈和三婶。但是到了四叔的时候,奶奶老了,没了力气。

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夜,奶奶披头散发,赤着上身,坐在井沿,哭天抢地。我大伯和我爸承诺,给四叔盖座新房,我奶奶才回家穿了衣服。第二年春天,一座新房子盖好,到了春节,把我四婶娶回了家。我大伯母悄悄吿诉我妈,那个深秋的夜,咱们婆婆一手导演了一场戏,逼着两个儿子盖新房,当老大的冤啊!

我妈说婆婆也不容易,聪明不了糊涂了吧,咱们老陈家又多一口人,来年再添丁进口是好事儿。

眼看着五叔长成大小伙,也该成家立业了。小姑姑功课好,一中的校长亲自跑到奶奶家,说小姑姑是读清华的好苗子,可不敢耽搁了。我奶奶当着校长的面拍胸脯: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小女儿。就在这时,五叔出事了。

五叔趁着村里鼠药王卖鼠药没回家,睡了人家的傻媳妇,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人家非得连夜把五叔送到派出所,奶奶命令四个儿子一人出五百,了了这件事。愤怒至极的奶奶,扛着大鞭子,追了五叔二里地。最后把五叔逼进死胡同的荆棘堆里,一阵猛抽。

从此以后,五叔坏了名声,本来已是大龄青年的他,给耽搁了。从此我奶奶像魔怔了一样,把通往村东头李媒婆家的那条路都磨平了。去她家,奶奶从来不空手:拎一只鸡,一把菜,几根豆角,一把蚕豆,但是五叔的媳妇依然没有着落。

奶奶把五叔对象的标准一降再降:从大龄女降到小寡妇,再降到带个孩子也行。最后,奶奶绝望了,对李媒婆说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了。我奶奶彻夜不眠,我爷爷却像没事一样,该吃吃,该睡睡,端着粗瓷大碗,呼噜噜能喝三碗。

依然是个深秋的夜,我奶奶又一次披头散发,坐在井口,哭天抢地。我伯伯,爸爸,还有两个叔叔对我奶奶发誓,上天入地也要给我五叔找个媳妇。奶奶一口鲜血吐出来,却笑了。

当大伯母又说奶奶在演戏的时候,我大伯一声怒吼:“滚!”

不久,奶奶去世了。发现的时候,身体冰凉,还睁着眼睛,我爷爷在隔壁却不知道。奶奶这一辈子,劳碌一生,作难无数,她终于解脱了。

奶奶走后,小姑姑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我父亲兄弟四人承担了所有。

五叔和五婶结婚后,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好吃懒做和邋遢的形象。五婶心灵手巧,给五叔量身定做西装、衬衫,把五叔打扮得干干净净。五叔本来就高瘦,被五婶这一收拾,显得帅气十足。五叔五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小日子过得有生有色。

五婶织工特别好,第一年春节给她的四个嫂子,还有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织一条围巾,一针一线,错落有序,非常精致。我妈妈平时都是家里地里忙活,从未妆扮过我。那个冬天,那条玫红色的围巾,映红了我稚嫩的脸。从那时起我爱上了围巾,也爱上了织围巾,更爱上了五婶给的这份温暖。

从此寒暑假,我成了五婶的尾巴。朝阳里,夕阳下,灯光中,五婶的侧影投在墙上,两只雪白的手,上下翻动,长睫毛上下扑闪,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上,用毛线勾织的花朵,衬托得头发更加乌黑明亮。

三年后,我长大了,十六岁的青涩模样,倒也亭亭玉立。我也织围巾,织着情网的花型。织了拆,拆了织,直到变成毛茸茸的线团,我也没有勇气把它交给高二班那个蓝球王子的手上。

而此刻,五婶手中的线团,渐渐变成了婴儿装,望着五婶渐渐隆起的腹部,我想象着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模样。随着身体的笨重,一朵蝴蝶斑飞到五婶俊挺的鼻梁上,在我看来连那朵斑也那么美。

五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婴儿装,棉花的,棉线的,毛线的外罩。但她一刻也停不下来,开始做孩子的鞋子,从一岁到三岁。嫂子们都劝她歇一歇,她笑而不语。

那是一个初夏,我从学校赶回家。上次回校,已经得知这几天是五婶的预产期,我一刻也不歇,就到五叔和五婶的家。

五婶挺着大肚子,一只手托着腰窝,另一只手拿着扫帚,打扫窗下月季飘落的花瓣。五婶说洗一下,晾干了,做个婴儿枕。再看五婶的脸肿胀得泛光,原本明亮的月牙眼肿成一条缝。

我担心地望望她的脸,又低头看看她肿起来的脚和粗粗的腿。她笑着说:没关系,生完孩子就好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见五婶的最后一面。

那是还没有褪去冬寒的初春,那年我应该是十三岁。我记得柳枝刚刚泛青,浅青色的嫩芽儿刚刚露出,杏花微雨中,鹅黄色的围巾还在我的颈上缠绕。那是一个周末,刚上初一的我,回家了。

“莞尔,咱家多了一口人儿,你快有五婶了。”刚进门,母亲就向我报喜。

“五婶儿?谁家的姑娘那么倒霉,居然愿意跟我五叔?”我脱口而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小心你奶奶听到不高兴。”母亲赶紧朝大门口望去,生怕我奶奶突然出现。

“妈妈,你怎么糊涂了,我奶奶不是去世了吗?”奶奶已经走了半年了,但怕奶奶已经成为我们多年的习惯。

“唉!”妈妈轻轻叹口气,提起奶奶,妈妈仍然紧张。

“我说真的,我五叔……他、他坏,我亲眼见到他欺负邻居嫂子,扯着嫂子的衣服不放手……”十三岁的我,没好意思说下去。

“女孩子,不能瞎讲……以后你五叔会变成好的。”母亲及时打断我。

见到来自贵州的五婶,是在一个五月天的午后,树上的槐花已败,但香味依然弥漫在空气里。远道而来的五婶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身段儿娇小玲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是很大,但特别水灵,笑起来像一弯下弦月。她的嘴唇红滟滟的,泛着光,水润润的,像新鲜的油桃,看上去甜甜的。羞涩的五婶局促不安地坐在新房子里,无论看见谁来,脸上都会微微泛起桃花笑。

我不禁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嫁给我五叔了呢?这个贵州来的姑娘,跟着堂姐在我们这附近的工厂打工,被她的已嫁到本地的这个堂姐引见给我五叔。

五叔笑得裂开大嘴,恨不得太阳立刻下山。我这个二十八岁的五叔,在本地根本娶不到媳妇儿。除了家里穷,还因为他有个坏名声。

大姑看着最小的五兄弟媳妇,不禁泪流,望着天:“娘啊,咱家小五终于有媳妇了,你也该瞑目了。”

我爸弟兄姐妹五个,其中除了一个大姑,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小姑姑。

他们长大不容易,成家立业更不容易。我爷爷性格木讷,没有赚钱养家的营生,干力气活又摸摸索索,下不了力气没人用他。用奶奶的话说:三脚跺不出个响屁来。为此我奶奶没少骂她那个酒鬼爹爹,若不是他嗜酒如命,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把如花似玉的女儿,以半袋麦子的代价,嫁给老陈家的木讷儿子。

我奶奶倒是性子紧,干活像催命似的,可惜是个女人。但是女人逼急了,也得抛头露面。我大伯找对象的时候,奶奶顶着日头,穿着背心,赤着脚,打了两摞土坯,烧了一窖砖,盖了一座新房,娶了一个媳妇。到我父亲、我三叔的时候,我奶奶照旧这样,娶回了我妈和三婶。但是到了四叔的时候,奶奶老了,没了力气。

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夜,奶奶披头散发,赤着上身,坐在井沿,哭天抢地。我大伯和我爸承诺,给四叔盖座新房,我奶奶才回家穿了衣服。第二年春天,一座新房子盖好,到了春节,把我四婶娶回了家。我大伯母悄悄吿诉我妈,那个深秋的夜,咱们婆婆一手导演了一场戏,逼着两个儿子盖新房,当老大的冤啊!

我妈说婆婆也不容易,聪明不了糊涂了吧,咱们老陈家又多一口人,来年再添丁进口是好事儿。

眼看着五叔长成大小伙,也该成家立业了。小姑姑功课好,一中的校长亲自跑到奶奶家,说小姑姑是读清华的好苗子,可不敢耽搁了。我奶奶当着校长的面拍胸脯: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小女儿。就在这时,五叔出事了。

五叔趁着村里鼠药王卖鼠药没回家,睡了人家的傻媳妇,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人家非得连夜把五叔送到派出所,奶奶命令四个儿子一人出五百,了了这件事。愤怒至极的奶奶,扛着大鞭子,追了五叔二里地。最后把五叔逼进死胡同的荆棘堆里,一阵猛抽。

从此以后,五叔坏了名声,本来已是大龄青年的他,给耽搁了。从此我奶奶像魔怔了一样,把通往村东头李媒婆家的那条路都磨平了。去她家,奶奶从来不空手:拎一只鸡,一把菜,几根豆角,一把蚕豆,但是五叔的媳妇依然没有着落。

奶奶把五叔对象的标准一降再降:从大龄女降到小寡妇,再降到带个孩子也行。最后,奶奶绝望了,对李媒婆说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了。我奶奶彻夜不眠,我爷爷却像没事一样,该吃吃,该睡睡,端着粗瓷大碗,呼噜噜能喝三碗。

依然是个深秋的夜,我奶奶又一次披头散发,坐在井口,哭天抢地。我伯伯,爸爸,还有两个叔叔对我奶奶发誓,上天入地也要给我五叔找个媳妇。奶奶一口鲜血吐出来,却笑了。

当大伯母又说奶奶在演戏的时候,我大伯一声怒吼:“滚!”

不久,奶奶去世了。发现的时候,身体冰凉,还睁着眼睛,我爷爷在隔壁却不知道。奶奶这一辈子,劳碌一生,作难无数,她终于解脱了。

奶奶走后,小姑姑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我父亲兄弟四人承担了所有。

五叔和五婶结婚后,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好吃懒做和邋遢的形象。五婶心灵手巧,给五叔量身定做西装、衬衫,把五叔打扮得干干净净。五叔本来就高瘦,被五婶这一收拾,显得帅气十足。五叔五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小日子过得有生有色。

五婶织工特别好,第一年春节给她的四个嫂子,还有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织一条围巾,一针一线,错落有序,非常精致。我妈妈平时都是家里地里忙活,从未妆扮过我。那个冬天,那条玫红色的围巾,映红了我稚嫩的脸。从那时起我爱上了围巾,也爱上了织围巾,更爱上了五婶给的这份温暖。

从此寒暑假,我成了五婶的尾巴。朝阳里,夕阳下,灯光中,五婶的侧影投在墙上,两只雪白的手,上下翻动,长睫毛上下扑闪,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上,用毛线勾织的花朵,衬托得头发更加乌黑明亮。

三年后,我长大了,十六岁的青涩模样,倒也亭亭玉立。我也织围巾,织着情网的花型。织了拆,拆了织,直到变成毛茸茸的线团,我也没有勇气把它交给高二班那个蓝球王子的手上。

而此刻,五婶手中的线团,渐渐变成了婴儿装,望着五婶渐渐隆起的腹部,我想象着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模样。随着身体的笨重,一朵蝴蝶斑飞到五婶俊挺的鼻梁上,在我看来连那朵斑也那么美。

五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婴儿装,棉花的,棉线的,毛线的外罩。但她一刻也停不下来,开始做孩子的鞋子,从一岁到三岁。嫂子们都劝她歇一歇,她笑而不语。

那是一个初夏,我从学校赶回家。上次回校,已经得知这几天是五婶的预产期,我一刻也不歇,就到五叔和五婶的家。

五婶挺着大肚子,一只手托着腰窝,另一只手拿着扫帚,打扫窗下月季飘落的花瓣。五婶说洗一下,晾干了,做个婴儿枕。再看五婶的脸肿胀得泛光,原本明亮的月牙眼肿成一条缝。

我担心地望望她的脸,又低头看看她肿起来的脚和粗粗的腿。她笑着说:没关系,生完孩子就好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见五婶的最后一面。

这天夜里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五婶抱着小孩,五叔与她争夺,她始终不肯撒手。也是这天夜里,我伯母还有我的妈妈婶婶,一起陪五婶去医院生孩子。

一直到第二天深夜,妈妈才回家。我听见动静,披衣而起,我问妈妈五婶和孩子都回来了吗。妈妈欲言又止,只是点头,然后又匆忙离去。我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期待,我想立即起床去看五婶和孩子。但门外漆黑,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空气沉闷,看来要下大雨了。忽然暗处传来猫头鹰瘆人的鸣叫,我吓得立即反锁房门,打开所有的灯。

第二天妈妈爸爸回家了,爸爸无精打采,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妈妈则双眼红肿,一把拥住我失声痛哭。过了好久妈妈才告诉我:“你五婶生孩子,大出血……她走了……”

“她走了!”我重复妈妈说的话。

“她走了?”我又怀疑地问了一句。

“别人生孩子都没事,她怎么就走了呢?”我再次喃喃自语。

“妈妈,我不信!医学这么发达,不就生个孩子吗?”我大声地喊叫。

“妈!让我去看看她吧!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吧!”我已经失声痛哭。

“莞尔!我的孩子!你不能看!你……你还太小,等你长大就懂妈妈的心了……”妈妈又急又痛一时不知如何表达了,她拥抱着我,任凭我的鼻涕眼泪湿了她的衣服。

后来我才明白妈妈不让我见五婶的原因,原来她与我奶奶一样,到死都睁着两只眼睛。由于大出血,使她脸色苍白如纸。她刚生完孩子,又出了太多的血,致使她到离世,都没提上新买的送老衣。妈妈怕年少的我受到惊吓,阻止了我见她最后一面的念头。

五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挚爱却来不及看上一眼的儿子。那一年她才二十一岁,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五婶死的时候太年轻,又太惨烈,陈姓的老上司不让入祖坟,于是就把她孤零零地葬在村西头的一片荒地上。

五婶走了,孩子暂时交给我姑姑抚养。五叔从此又没了家,经常喝酒,满大街晃荡,醉了就睡在街上。从来不操闲心的爷爷,此时为五叔操碎了心,逢人就央吿,帮忙给五叔再找个媳妇。

五婶的突然死亡,让五叔从幸福的顶端跌进痛苦的深渊。他每天捧着酒瓶子哭,任凭我父亲他们如何劝说,也不管用。我那木讷的爷爷变得精力十足,像是睡了多年终于缓过神了,一个劲儿地往村东头李媒婆家跑。

我爷爷精神抖擞,很有范儿地大手一挥:“你们弟兄几个,妯娌几个,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给你家五兄弟找个媳妇儿,否则老五就没命了。”

于是这一年,我们老陈家经常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心一意给我五叔找媳妇儿。那家伙,亲戚托亲戚,亲戚托朋友,朋友托同学。我四叔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两条腿的人。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年的腊月,我五婶死后的第三个年头,终于又给我找了个新五婶。

眼看就要春节了,我爷爷说等开春儿再办婚事儿吧。我五叔大声说:“不行,春节前必须把事儿办了!”

看来我五叔想媳妇儿真是想疯了,对我五婶的情意全放下了。

我大伯领着头,摊钱出力,总算把我新五婶娶到了家。听妈妈说,这个新五婶结了两次婚,都因为没有生孩子离了婚。我五叔不在乎这个,他有儿子,我们老陈家人多,反正他也有根儿了。

新五婶个头也不高,还有一点婴儿肥。白白的皮肤,细眉细眼,秀美的发际线挺高的,看起来很清秀的样子。由于没有生过孩子,她的腰枝如春风中的杨柳。

新五婶如她的外表一样,很会撒娇,嘴巴特别甜,见了人不笑不说话,跟谁都有共同语言。她一出门儿就有熟人,特别会唠嗑,一唠就是一上午。我脑海里,死去的五婶的形象又逐渐清晰起来。她那清澈的月牙眼,秀挺的鼻梁,红滟滟的嘴唇。我奇怪五叔,他有没有想过我那短命的五婶。

我大姑有了孙子,寄住在她家里的小堂弟就被送了过来。小堂弟像极了他死去的娘,眉梢眼角,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小堂弟很活泼,很招人喜欢。我五叔抱着他,指着新五婶说:“喊妈妈。”

小堂弟甜甜地喊:“妈妈!”

两朵红晕飞上了五婶的脸蛋,她有几分尴尬,几分羞涩,毕竟她前两段婚姻里都没生过孩子。

晚上,床上突然多了个孩子,五婶和五叔都不习惯。尤其是我五叔特别贪床第之欢,俩人动静大的时候,小堂弟醒来,一轱辘就坐起来,弄得俩人好不尴尬。五婶总是嘟囔,不久小堂弟就跟着爷爷住了。

就这样过了半年,新五婶那里传来喜信儿: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很快半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了。女人怀孕很正常,但五婶前两段婚姻都是因为不孕而离的。当然,真正的爱情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这只能说明五婶没遇到对的人。

最得意的还是五叔,他不分场合,当着哥哥嫂子们的面说:“看看,还是我的枪好使唤吧?”我父亲伯伯都尴尬得没了话。我妈妈婶婶们都在替他们打算着:再生个女孩儿,和小堂弟正好做个伴儿。

大二的寒假,我坐在回家的车上还想,新五婶的身子该笨重了吧?也有六个月身孕了吧?如果怀个男孩,小堂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呀。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问妈妈,五婶怀的男孩女孩呀?妈妈叹口气说:“你这个五婶可是不简单,这半年不到,她已经怀了三次了,谁知道她唱得哪出戏呀!”

“什么唱戏呀?怎么就怀了三次呢?”我不解地问。

妈妈说,你这个新五婶这半年啥都没干,怀了三次据她说都流产了。一天到晚净躺在床,吃喝都在床上,你五叔像伺候奶奶一样,伺候着呢!我听了也没太在意。整个春节我也没踏进五叔家一步。因为我那死去的五婶还住在我心里面,我怕触景生情,惹出愁绪。

等到来年的五一长假,我坐着老乡的顺风车到了家。大伯家的堂嫂吿诉我,五婶又怀孕了,她还说是男孩。我高兴的同时又替小堂弟的未来担忧,我悄悄问四婶,新五婶真的怀个男孩吗?四婶撇撇嘴:“估计又快流产了。”

四婶算的真准,五一假期没过完,新五婶又小产了。她哭天抢地,把在外边打工的五叔也招来了。妈妈和婶婶们只好提着鸡蛋去探望,三婶说:“这啥时候是个头呀,这是今年的第二篮子鸡蛋了。”

四婶说:“你就知足吧!起码这次怀了三个月,中间还省一次呢!”

我也跟着妈妈她们去探望。五叔正端一大碗的红皮鸡蛋,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给五婶剥鸡蛋壳。再看五婶,再也不是一年前嫁过来的模样,春风摆柳的细腰不见了,婴儿肥成了十足的双下巴。她正大口地呑咽着蛋黄,五叔及时递过来一碗小米粥。

大伯母叹口气:“唉!过得真够滋润的。”她声音不大,还是被她身边的我听见了。小堂弟见到我们都过来了,怯怯地站在门口不进来。我向他招招手,他依然站在门槛外,咬着手指甲,瞪着一对清澈的眼睛,望着我们,再看看我五叔。

五叔从碗里拿出一个红皮鸡蛋,向四岁的儿子招招手。五婶的脸马上拉了下来:“那么小的孩子,一天吃一个鸡蛋就行了,吃多了营养过剩。”

四婶一把抱过孩子,把鸡蛋装进孩子的罩衣口袋里:“孩子吃多了就营养过剩,你吃多了光发粗不发长呢!”五婶的脸又阴又怒,强忍着不出声。五叔说:“五婶正养身子,可不敢生气。”大家不欢而散。

我担心小堂弟,我们离开后他会不会受委屈。从他怯怯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平时这个妈妈待他不会太好。

“你们说她一直怀孕,一直流产,她想要怎样?”大伯母问。

“她只想表达她是个正常的女人,表示她也会怀孕呗!”四婶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若是单纯的不孕,想必她那两个前夫也不会离婚,现在这年代,男人不一定会在乎这个。”三婶分析说。

”不行!不能让她这么下去,这样咱们立夏(小堂弟的乳名)也跟着受罪。”大伯母说。

怎么惩治她呢?妈妈她们陷入了沉思。

五婶过完了“小月子”,我也大学毕业了。那一段时间,我在家里等待学校分配通知。

大伯母说趁家里人多,咱们这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吧。于是四婶、堂嫂还有我嫂子掌厨,做了四大桌子菜。一大家人三十多口,其乐融融的。吃饱喝足,开始打麻将。

大伯母、四婶、五婶还有我嫂子四人一组,打起二五八麻将。我坐在大伯母身边当参谋。第一局四婶来了个杠上开花,开门红。五婶不服气地说:“千刀万剐,不赢头一把。”四婶说哪一把都给钱,把把赢。

果然,四婶手气分外好,一圈下来,赢了四把。五婶撅着嘴巴,不开心又不服气。忽然,大伯母身子向后,幸亏坐着一把椅子,否则,大伯母会被摔痛的。只见大伯母眼皮向上,口吐白沫,我吓得呆若木鸡,不知道大伯母犯了什么病。四婶眼疾手快,掐住大伯母的人中。

只见大伯母两眼发直,脸色木然,旁若无人口中念念有词:“小五,小五,你过来,叙叙咱们的夫妻情意!”

大家都呆若木鸡,四婶对我五叔喊:“小五你快来,咱大嫂被你死去的媳妇儿附体了!”

五叔慌慌张张地走过来,半信半疑看着我大伯母。

我立刻想,大伯母这是要做什么?演戏?

大伯母用手捋一把额头的碎发,我觉得这个动作好眼熟,这不是我那死去的五婶的习惯性动作嘛。

“小五,小五啊,你咋不念一点夫妻之情呀?你咋待咱那苦命的儿子的?他可是我用这条命换来的呀!”大伯母直视着五叔,眼神呆滞,一字一句地质问,那分明就是我那死去的五婶的语气。

我五叔身子开始发抖,不知道是惭愧至极,还是心里害怕。

“小五呀小五,我千里迢迢从贵州嫁到你家,没享过一天福,家里地里一天没撂下。对待你像伺候爷似的。结婚四年才生下咱儿,我可真是用命换命呀。我早知道留下孩子跟着你遭罪,我把他也带走啊!”大伯母依然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五叔,一边用哭诉的语调质问五叔,但两眼却干枯无泪。

五叔两腿开始筛糠,我那新五婶脸色苍白。

大伯母忽然转向五婶:“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占了我的位置,睡了我的丈夫,却不好好待我儿子,还三天两头骗怀孕,也就我家小五傻,被你耍得团团转。你若是再不好好待我儿,我一准把你也带走!”

“小五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大伯母依然两眼发直。

我五叔身子发抖,语无伦次:“听……听到了。”

“你听到了吗?”大伯母望向新五婶。

“我……我听到了。”五婶也语无伦次。

我妈开始说话:“五妹呀,小五知道了,以后改,你若是交待完就走吧,我上柱香送送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吧!”

“小五呀小五,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在咱院子里的影壁墙的花池里,用三个塑料袋藏了两千块钱,那是我留给儿子的,你挖出来,给孩子买点吃的。”

五叔除了点头,眼睛里还有泪。

新五婶更是无的自容。

大伯母身体往后挺,长出一口气,就缓过了神儿,变回大伯母的常态。

事后我缠着妈妈问,那次吃团圆饭,是不是大家伙演了一出戏。

妈妈说:“你当我们傻呀,演戏还搭上两千块钱?”

我说:“就因为有两千块钱,我才更相信那是一场戏;那钱是金子造的呀?多年不腐?你们也就骗骗我五叔五婶那俩大财迷吧!”

妈妈捂着嘴笑出声来。

从那以后,五叔五婶到哪儿都带着我那小堂弟。

一年以后,五婶五叔在吃团圆饭的时候正式宣布:新五婶怀孕了,是个女孩。

大家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又是在演哪出戏呀?

五婶好像明白大家的心思:“这次可是真的哦。”说完低下头。

还真别说,五婶的腹部已微微隆起。大伯母说怀胎四月孩儿出怀儿,这老五家最少得有四个月了。诶?这次咋没咋呼儿呀?

五婶牵着小堂弟的手:“立夏乖,多吃饭,长高了,就可以陪妹妹玩儿喽。”

爷爷在一旁笑了,满脸的皱纹都绽开了,像一朵怒放的紫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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